大家看《雁回時》了嗎?
誰還沒被咱們的“京城第一貴女”阮惜文驚艷到?溫崢嶸老師太會演了。
一出場她蜷坐在輪椅上,大吼著控訴“你們莊家一個個面慈心善,全都是吃人的惡鬼,地獄的無常?!?/p>
你能看到她眼里的恨意在洶涌,一個性情古怪,面目可憎的冷血主母形象,就立住了。
溫崢嶸的臉,是現(xiàn)代骨相與古典皮相的矛盾體,高顴骨和深眼窩讓她不笑時自帶壓迫感,但下垂的嘴角又透出破碎,正適合演繹表面癲狂、內(nèi)心千瘡百孔的貴婦。
但越往后看,你才明白,青面獠牙的不一定是惡鬼,慈眉善目的不一定是菩薩,原來她的瘋癲,只為護住女兒,讓其遠離這偽善的莊家。
阮惜文曾是京城貴女,光鮮明媚,莊仕洋為求娶她,用毒計陷害其父,導致她母族滿門抄斬。
更在產(chǎn)女當夜,被打斷雙腿,女兒也被污為“赤腳鬼”,送去鄉(xiāng)野17年。
17年后,女兒歸來,母女和解,她才決定再給自己一個機會。
好不容易和離出府,準備和愛人開啟新生活,卻被前夫莊仕洋一把毒藥,外加狠刺數(shù)刀而亡。
好久沒看過這么令人痛心又倍感痛快的人物了,阮惜文震驚了我兩次。
一次是她設局指認莊仕洋為“裴黨義子”,將全家送上了斷頭臺,包括她自己,這是一種以毀滅自我為代價的復仇。
一次是她和女兒和解,最終選擇和離,與錯過數(shù)年的愛人再續(xù)前緣。
這是何等的勇氣?她有破局的決心,亦有化解仇恨的能力。
然而結(jié)局令人唏噓,我不禁想,難道宅子里的女人真的沒有出路嗎?
電影《大紅燈籠高高掛》,那莊嚴的大宅子,一旦進去了,就出不來。
陳老爺作為封建宅院之主,擁有絕對統(tǒng)治力。陳府有規(guī)矩,太太們傍晚時分要站在自己的屋子前,等待下人送來的大紅燈籠。
從不露臉的老爺,通過這種虛假賦權,哪房太太得到寵幸,就有資格點燈、捶腳、點菜,讓妻妾們主動擁護這反人性的制度。
三姨太梅珊(何賽飛 飾)是第一個反抗者。
她曾是戲班名角,靠一副好嗓子讓陳老爺豪擲千金。
然而長夜寂寥,被圈在大宅子里當金絲雀,為爭寵無盡的勾心斗角,她不甘心,不安分,于是和高醫(yī)生偷情,被活活吊死。
梅珊愛穿大紅戲服,忘我的唱,《紅娘》《女起解》《桃花村》,唱的都是不貞潔,追求自由情愛的故事。
她從不掩飾自己的寂寞,是大院里最真實的人,像芍藥,大朵大朵的盛開,然后整片整片的潰爛,香消玉殞。
而二太太卓云則是臣服者。
她最懂這個院子的生存哲學,面上嫻靜和善。老爺娶新人,她裝大度,對待四太太頌蓮親切自然,不像大太太毓如那樣將佛珠灑了一地;也不像梅珊在新婦新婚之夜便來搶男人。
卓云壓抑,忍耐,不輕舉妄動,只等候戰(zhàn)機。
然而,她是那個會在背后授意下人,扎小人詛咒頌蓮的蛇蝎;也會在頌蓮剪傷她耳朵后,當面不予追究,背地里對老爺大吐苦水。
梅珊說她“菩薩臉,蝎子心”,一點不假。
但我覺得,她比梅珊活得現(xiàn)實,沒有兒子做靠山,在這個冷血的封建大院里她只有靠自己。
她是這庸腐規(guī)矩的衛(wèi)道士,用絕對的順從,服從換取生存。
她費盡心思的算計,將“敵人”一個一個除去,成為大宅院里唯一一個勝利者,然而,她最好的結(jié)果,也不過是成為大太太,贏了又怎樣?
大宅子,是性別與階級的雙重絞殺地,女性要么成為規(guī)則的維護者,要么淪為規(guī)則的祭品。
電影里頌蓮和梅珊說,“在這院里,人算個什么東西”。
但這些姨太太們,甚至不能算得上是個人,除了老爺,和未來的老爺——大少爺飛浦,都是物件兒罷了。
有個很妙的點,電影里季節(jié)輪回,寒冬過后始終沒有迎來春天,時間軸直接拉到隔年的夏天,新太太到來,新輪回再次開始。
好似代表希望的春天永不會到來。
毓如,卓云,梅珊,頌蓮,還有新來的文竹,說是五個女人,其實只有一個女人。
所謂宅斗,從不是爭風吃醋的雌競,而是血腥殘酷反抗壓迫的斗爭。
就算后宅無人可斗,又如何?
徐克版《梁祝》,祝母單玉婷其實是祝英臺的鏡像。
她早年也曾女扮男裝去讀書,且也曾與同窗相戀,最后反抗失敗,不得不遵從父母之命高嫁祝員外,成了深宅里的行尸走肉。
女兒如今要走同樣的路,她卻成了門第觀念的化身。
她用繩子綁住祝英臺的雙腳,迫使她學會適應時代對女子的要求;將她送去讀書,只為更好的送上花轎。
最絕的一段,是她逼梁山伯寫下絕情書,好讓女兒安心嫁入馬家。
她說出整部電影最振聾發(fā)聵的一段臺詞——
有人不解,為何祝母明明受過同樣的迫害,卻以同樣的手段對待其女?
因為她明白,父權制下她沒得選,英臺亦沒有。
梁山伯死后,祝英臺悲痛萬分,她不忍心,答應女兒送親路上可以拜一拜梁山伯的墳。
這點微不足道的要求卻被祝父一口否決,“女人家知道什么?要是過不了門,我們祝家的臉就沒地方擱了!”
是啊,一個人的幸福,哪有臉面重要?
當年她不愿出嫁,拗不過父威,如今女兒出嫁,她又拗不過夫威。
原來女人們要斗的,從來不是個人。
如今很多古裝劇,拍貴族家千金脫離大宅子去創(chuàng)業(yè),拍她們的出路,乍一看似乎給人希望,往深了想,大宅子里的女人,跑到大街上開店創(chuàng)業(yè),怎么可能?
她們壓根沒出路,明明連那個宅子都邁不出去。
不知道有沒有人記得一部劇,叫做《鐵梨花》,算是拍出了一位女性真正的出路。
盜墓賊的女兒徐鳳志被軍閥趙元庚搶到宅子里做五姨太,徐鳳志一心出逃,
有人跟她說,“女人就是要認命,認命的女人一輩子吃穿不盡,受不著苦?!?/p>
她不信,她要自由,她要活她自己,愛想愛的人。
最終她瞞下眾人,挖了條長長的地道逃了,還帶走了可憐的四姨太。
真正的女性互助,就是我和你,都應該做自由人。
《雁回時》里,阮惜文在離府前和周姨娘最后一次談話,也有點這個意思。
她說:“你攀附之人,甚至沒有你自己堅韌,但你卻從來不敢相信,自己有獨立生長的力量?!?/p>
雖然有過仇怨,立場不同,離家前的主母,面對和她共事一夫20年的妾室,還是說出這番忠告,大概也是一種同為女人的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