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關于《漢江怪物2》的疑似預告片就在網(wǎng)上流傳了，準確地說應該算是概念預告片，因為從頭到尾都沒有怪物出現(xiàn)，只有水面上劃過的長長的一道波浪，似乎水面下潛伏著一頭未知的巨型水生生物，有意思的是概念預告片中的場景分別切換到了青海湖和江南水鄉(xiāng)，我記得牧民們縱馬跟隨著身邊水面上泛起的前行痕跡，而水鄉(xiāng)石橋上，一個人則怔怔地看著神秘的波浪發(fā)呆……

再后來，《漢江怪物2》中關于怪物的CG動畫情節(jié)也流傳出來，在一座山間公路上，可怖的怪物正執(zhí)迷于和一輛汽車較勁。

然而，《漢江怪物》第二部還是沒有出現(xiàn)。

今年距離這部離奇另類的電影已經(jīng)過去了十四年。當年《漢江怪物》在內(nèi)地上映前我就很可恥地在網(wǎng)上看了未刪節(jié)版，對于在骯臟下水道上趴伏的巨大生物記憶猶新，尤其是它緩緩張開嘴接著從里面不斷滾落出來的人類骸骨，電影還給了特寫。和鏡頭中已經(jīng)嚇傻了的小女孩一樣，我相信看過原版的觀眾也呆住了。

但我的腦回路卻響起一個問題：

好家伙！這玩意從哪兒吃的就從哪兒拉是吧？！

反正關于漢江中潛伏的怪物究竟是不是沒有排泄口的問題一直縈繞多年，偶爾想起來時我都覺得有些迷思：

一、漢江里的生物在短期內(nèi)是否真的會因為排泄化學物質(zhì)產(chǎn)生可怖的變異？

二、電影《漢江怪物》究竟是在講怪物還是在講人？

1

雖然關于漢江怪物的特效放在今天看可能不值一提，但在2006年，當這頭怪物通過網(wǎng)絡流傳到世界各地時，很多觀眾會被其獨特的造型吸引——

似魚非魚，似蟲非蟲。

那時節(jié)《黑神話》網(wǎng)游還不曾問世，國內(nèi)觀眾對怪物的概念還停留在歐美電影中，日本的特攝片就算了，那玩意不知道為什么能一直流傳到現(xiàn)在，可能在對“恐怖構造”這方面，中日韓三國卻是存在“審美差異”。

相比之下，韓國的《漢江怪物》在那時節(jié)更貼近歐美怪物電影的獵奇式風格。

如果僅從故事創(chuàng)意上看，《漢江怪物》又區(qū)別于歐美怪物電影的純血漿式操作，沒有搞“英雄打怪最終抱得美人歸”那種套路，只把人類視角下的情感集中在親情層面上。

注意，沒有愛情，只有親情。

以至于到今天如果重溫這部電影的話，我甚至有了一些不同當年的觀感：

家和萬事興。

男主樸康斗的扮演者宋康昊第一次進入我的視野還是在本世紀初的《生死諜變》和《共同警備區(qū)》，前者他飾演韓國特工，后者他出演朝鮮軍人。但《共同警備區(qū)》里他演得不錯，把那種“窮有窮志氣”的北方大哥范演得很入眼。再加上長得確實很有辨識度，所以基本上他演出的電影都蠻有質(zhì)感的。

《漢江怪物》中他還是男一號，還是自帶一種天生的頹唐感。生活失敗，單身父親，和自己的父親、妹妹、弟弟都合不來。直到有一天午后他在河邊隨著眾人看到橋墩上吊著一只看起來很大的可疑生物，然后接著隨著眾人眼看這玩意掉入水中，接著又出現(xiàn)在人群身后……

這段鏡頭堪稱怪物電影中的影史經(jīng)典：

他逃、它追，他們插翅難飛。

前所未見的可怕生物在人群中大殺四方，他和一個外籍游客拼死反抗，人們慌不擇路逃進密閉的車廂，然后成了怪物的饕餮大餐。

慌亂中他拉起女兒的手一路狂奔，可跑著跑著他回頭看竟發(fā)現(xiàn)牽著的女孩竟不是女兒，接著他眼見面前的女兒在慢鏡頭中被一尾勾走，溫煦的畫面中那怪物竟一躍跳進漢江，尾尖上掛著一個無辜的人類幼崽……

至此《漢江怪物》是一部很標準不出圈的怪獸電影。

接下來則注入了韓式溫情風格：

女兒沒了，有人說她死了，有人說她還活著。放棄希望和保留希望成了這個中年失意男最艱難的選擇，與此同時，因為女孩的消失讓他還要面對家人的指責和關切，互相責備廝打，接著迷茫又漸漸堅定。身為射箭運動員的妹妹樸南珠（裴斗娜 飾）在廢棄的下水道里拿著弓箭跟怪物硬剛，老邁又火爆的爺爺則在死前的最后一刻還忘我地對著怪物開槍，大學畢業(yè)找不到工作一直很廢柴的弟弟樸南日（樸海日 飾）在錯愕中不但接受著社會的毒打，也慢慢意識到在怪物面前要像個男人一樣挺直了腰桿面對。

于是，影片引導觀眾看著這一家子人如何在尋找女孩的路上漸漸相擁。

2

很難細解《漢江怪物》中關于怪物的象征意義。

我看網(wǎng)上說根據(jù)電影一開始美軍研究員隨意把化學物質(zhì)倒進水池后產(chǎn)生的行徑看，這暗示著所有的不幸都源于“父上”的任性。甚至有人說這部電影暗示了朝鮮半島的不幸都賴“養(yǎng)父”的權術云云。

溫情一些的解讀則只認為“怪物”象征著韓國社會的各種矛盾以及人與人之間，包括家庭成員之間日漸疏遠的情感。

我認為第二種顯得靠譜一些。

不過還有一種可能：

導演兼編劇奉俊昊是否原本只是想單純地拍一部怪物電影，加上些韓國人特有的“被害者情結”和“社會符號”，然后沒想到這部電影玩大了，碰巧怪物做得很逼真，碰巧演員演得很精彩，碰巧票房收入還不錯，于是《漢江怪物》成了經(jīng)典以外，其象征意義便成了一種久久彌漫在文藝咖身上無法散去的執(zhí)念？

環(huán)境、生態(tài)、有毒物質(zhì)。

變異、災難、漢江怪物。

驚愕、堅定、愛與勇氣。

你看，這不就是一部不錯的作品嗎？

《漢江怪物》中最后的決戰(zhàn)鏡頭拍得也挺有意思，你看宋康昊在電影中那種“我是傻但我不慫”的那股子勁兒，揮著汽油瓶和鐵桿直接懟上怪物，妹妹和弟弟在旁邊助攻，這一家人在鏡頭外給我的感覺竟分外真實，哪怕他們面對的是一頭虛擬出來的怪物。

因為“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為了一份親情，所有被預設的底線包括怯懦的底線都被丟到一旁。

干就完事了。

于是怪物死、女孩生，一家人抱在一起。

大團圓結局。

只是依然脫離一般定義的圓滿，韓國電影人還是在電影中嘲諷了一把政府的無能與不作為。這讓一家人最后艱辛的勝利被不由自主地變成了帶有幾分慘勝的終局。

3

韓國人在災難片這一塊拍得十分犀利，《漢江怪物》不是最早地抽他們自家政府嘴巴子的電影，對于東方文化中“舍小家保大家”的認知也有著更具人性的真實反映，比如男主角就問別人：

“憑什么我女兒就該被忽略被放棄？我不，我是她爸爸，全世界都放棄她我都不會放棄她。你們怕怪物我也怕，但為了我的女兒我把害怕給忘了……”

多真實，多悲情。

2006年，我第一次看《漢江怪物》時并沒有體察到這些，只盯著怪物緩緩長大的大嘴一直沉思“這玩意為啥吃和拉都從一個口出來？”

如今再看《漢江怪物》，我竟發(fā)現(xiàn)人類的勇氣其實并非天生而生，比如宋康昊飾演的男主，如果沒有“怪物”，他的人生乏善可陳，一個底層的小商販、妹妹和弟弟會忽略他，父親會看不起他，沒準女兒長大后也會鄙視他。

可他偏偏就是遇到了怪物，目睹了女兒被擄走，然后選擇跟社會剛、跟政府剛、跟警察剛，最后跟怪物剛。然后一竿子捅死這“不知道從哪里蹦出來的惡心玩意”。

電影中的女兒撲在父親懷中，她在遇到怪物前也是一個相對自閉的姑娘，被擄走成了怪物的儲備糧后，目睹了人類在怪物面前的無力，爺爺?shù)膽K死和姑姑的勇敢，還有父親的奮不顧身，或許她長大成人后會在回憶中嗟嘆：

“嫁人還得是嫁給我爸爸這樣的男人，為了我連怪物都敢正面剛?！?/p>

我想，這就是《漢江怪物》最大的不同，它將人性中值得被歌頌的一面激發(fā)出來、表現(xiàn)出來，接著用“很傻但不慫”的方式讓觀眾們見到了“人類的勇氣”。

這時怪物究竟是什么？從哪里來？到哪里去？

這些已經(jīng)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面對“怪物”，人類依舊很勇敢。

電影里的男男女女都是普通人，萬里之外韓國漢江里潛伏的怪物也未必真的會隨時跳上岸作孽，可關于這部電影，現(xiàn)在看完竟想起另一部電影的臺詞：

“活著，不是一個人的事?！薄痘粼住?/p>